德州大集:千年烟火里的光阴故事

静言(孙静)

若把德州的城史比作一本厚书,那集市定是最热闹的那几页——字里行间全是吆喝声、烟火气,连纸页都沾着糖炒栗子的香、羊肠汤的鲜。这地界的集市,可不是“临时搭摊”的小打小闹,打从运河水把漕船送进码头起,它就扎下了根,一活就是上千年。

早年间德州是“九达天衢、神京门户”,京杭大运河打这儿过,南来的粮船、北往的商队,都得在这儿歇脚。最先的集市,其实是漕工们凑出来的“露水摊”:张三从船上卸了江南的丝绸,就地铺块布就卖;李四煮了一锅运河鱼,支个瓦罐就喊“热乎的!”;甚至有卖船钉、麻绳的,专做漕运的生意。后来商户们发现“这儿人多好赚钱”,便搭起固定的棚子,明清时竟成了“十里长街连市井”的大市集——说起来,最早的“摊主”们,说不定还带着漕船上的水腥气,就把生意做得热火朝天了。

往后的日子里,这集市也跟着德州一起“长大”,还挺会“赶时髦”。民国时添了洋货摊,玻璃镜、洋布、火柴盒摆得齐整,掌柜的穿个洋布褂子,嘴里蹦出“洋火”“洋油”的新词,引得老头老太太凑着看新鲜;建国后有了供销社,绿铁皮柜台里的红糖、肥皂得凭票换,但集市上的菜摊、粮摊没断过,谁家缺棵白菜、两把粉条,往集上一逛准能补上;到了改革开放,摊位像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,卖衣服的扯着喇叭喊“跳楼价”,修鞋的大爷跟前总排着队,连卖棉花糖的都学会了转着竹签画“小兔子”;如今更神,年轻摊主举着手机直播,“家人们看这德州黑陶,老祖宗传的手艺!”,老辈人看得直乐:“这集市,连说话都变‘洋气’了!”

德州的集,从来不是“千集一面”,反倒各有各的脾气——堤岭大集的“老派”、邹里早市的“鲜活”、四女寺大集的“有故事”,凑在一起,才是德州集市的完整模样。

要说最懂“守旧”的,得是堤岭大集。这集打清末就有,原是运河边的“脚夫集”,后来铁路通了,又成了“水陆转陆路”的热闹地,如今农历逢三、八开集,老德州人还认“堤岭的老手艺”。集口那棵老槐树下,修笼屉的王大爷摆了四十多年摊,手里的刨子“沙沙”响,竹丝翻飞间,破了的笼屉就换了新颜;旁边补锅的李婶,小火炉烧得通红,熔了的铝水往破洞里一倒,“滋啦”一声就补得严丝合缝。逛堤岭大集,还得尝口“老味道”:麻酱烧饼刚出炉,外皮脆得掉渣,咬开满是芝麻香;豆腐脑是用老卤点的,嫩得能晃悠,浇上韭菜花、辣椒油,配着刚炸好的油条,大爷们蹲在墙根儿吃,连说“还是这口对胃”。铁路的汽笛声偶尔从远处传来,混着集市的吆喝,倒成了独一份的“老德州交响乐”。

想赶趟“带着露水的热闹”,那就去邹里早市。这早市是“沾着泥土气”的——天刚蒙蒙亮,路灯还没熄呢,周边村里的大叔大妈就骑着三轮车来了,车斗里的青菜还挂着露水,黄瓜顶着眼儿、西红柿红得透亮,连装菜的篮子都是自家编的。“刚摘的芸豆!五块钱三斤!”“鲜羊奶!现挤的!”吆喝声不似大集那般响亮,却带着股子实在劲儿。早市的早点摊最是红火:炸糖糕的油锅“滋滋”冒响,糖稀裹着芝麻,咬一口能烫着舌头也舍不得吐;胡辣汤是用牛骨熬的底,胡椒放得足,喝一碗浑身暖,配个咸油饼,上班族拎着就往单位赶。等太阳升到树梢,早市就慢慢散了,剩下的菜叶子、油条渣子,倒成了麻雀们的“早餐”,蹦蹦跳跳的,也添了几分趣。

而藏着“千年故事”的,当属四女寺大集。这集靠着四女寺古镇,沾着“四女孝亲”的传说,连集市都带着股子雅致劲儿。集口那座四女孝亲的石雕像下,总围着一群听故事的小孩,说书的张大爷拿着醒木,“啪”地一拍:“话说古时候,这四女寺有四位姑娘,待爹娘比亲闺女还亲……”旁边的文创摊也应景,卖着印着四女故事的折扇、绣着古镇纹样的手帕,年轻姑娘们挑得入迷。四女寺大集的吃食也有“讲究”:熏鸡是用当地的柴鸡,加了十几味香料熏制,皮脆肉嫩,连骨头都带着香;炸耦合里夹的是韭菜鸡蛋馅,外酥里鲜,咬一口满是家常味。偶尔还能碰到卖老物件的摊主,摆着旧船票、老铜秤,说是从运河边捡来的,引得老人们凑着看,“这玩意儿,我小时候还见过呢!”

集市里最有意思的,还得是那些“藏在市井里的文化人”。不是穿长衫的大儒,是带着烟火气的“民间高手”。以前有个姓刘的老先生,逢集就摆张木桌,桌上搁着笔墨纸砚,专帮人写家书。他写得一手好小楷,字比集市上的糖糕还甜,写完了还会念给不识字的老人听,念到“娘,我在德州挺好的”,常有老太太抹眼泪。还有画糖画的王师傅,一勺糖稀在青石板上转两圈,龙、凤、孙悟空就活了,小孩攥着压岁钱围着等,他还会逗:“想要孙悟空?得先背句‘孙悟空三打白骨精’!”;偶尔还有说书的,一块醒木“啪”地一拍,“话说武松过景阳冈……”,周围立马围满了人,连卖瓜子的都忘了吆喝——这集市,愣是把“文化”酿成了老百姓爱喝的“小米粥”,暖胃又暖心。

 

至于吃的,德州集市的小吃能把人的馋虫勾出来三里地。首推的不是真空包装的扒鸡,是集市口现卤的“柴鸡”,铁锅里咕嘟着老汤,花椒、八角的香能飘半条街,摊主捞起一只,油光锃亮的,用手一撕就脱骨,咬一口满是肉香,配个刚出炉的签子馒头,暄软得能弹起来,那叫一个“得劲”!还有羊肠汤,摊主嗓门比胡椒还冲:“来碗热的!驱寒比穿棉袄管用!”粗瓷碗盛着奶白的汤,撒上香菜、胡椒,喝一口,鲜得能把舌头吞下去,冬天喝一碗,浑身都冒热气。更别说糖炒栗子,黑褐色的栗子在铁锅里滚着,“哗啦哗啦”响,刚出锅的栗子烫手,剥一个,甜得能粘住嘴角;还有糖稀粘的“糖瓜”、裹着芝麻的“焦切”,都是老德州的味道——这集市的烟火气,一半是吆喝声,一半是小吃的香。

如今再逛德州的集,不管是堤岭的老手艺、邹里的露水菜,还是四女寺的老故事,都还是老样子:摊位挨着摊位,吆喝声混着笑声,老人牵着小孩的手,在菜摊前挑挑拣拣;年轻姑娘在文创摊前停住,对着德州扒鸡造型的钥匙扣犯迷糊;卖菜的大妈还会跟你唠:“这白菜是俺家地里种的,没打农药!”——没变的,是那份热热闹闹的人情味,是千年传下来的“烟火气”。

其实德州的集市,哪里只是个“买卖地”?它是漕运时代的“活化石”,是老百姓的“生活戏台”,是文化传承的“小课堂”。千年运河水东流,堤岭的刨子声、邹里的露水香、四女寺的故事声,都藏在这烟火里。它把德州的故事,藏在一碗羊肠汤里,写在一封家书上,融进一声声吆喝里——只要这烟火还在,德州的故事,就还会接着讲下去,讲给每一个来赶大集的人听。

责任编辑:丁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