悟空(孙静)

窗外的雨从昨夜就开始落了,淅淅沥沥,带着北方特有的筋骨,每一滴都落得清晰利落,打在瓦上便是清脆的一声,也打在异乡人的心头。

窗外的雨从昨夜就开始落了。起初是试探性的,三两滴敲在窗玻璃上,像是远客叩门。渐渐地,雨声密了,却不是夏日骤雨那般噼啪作响,而是秋日特有的淅沥,带着某种欲说还休的缠绵。

这鲁北小城的秋雨,终究与江南不同。那里的雨是糯的,能下出藕丝般的缠绵,天地间仿佛蒙着一层薄纱,连时光都变得缓慢;而眼前的雨,却带着北方的筋骨,每一滴都落得清晰利落。

这里的秋雨,让人清醒,也让人孤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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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异乡的雨声

书桌上,《秋天的怀念》摊开在第三页。史铁生的文字我是熟悉的,大学时代就读过,那时只觉得文字真好,情感真深。可今年,在这个异乡的秋雨午后重新拾起,每个字都像雨滴落在心湖,漾开的涟漪格外不同。

“又是秋天,妹妹推我去北海看了菊花”——一个“又”字里藏着的年复一年,一个“推”字里含着的无力与依赖,今年才真正尝出滋味。

德州到聊城,开车不过2个时辰。这2个时辰,在平常日子里,不过是看几部电影、读半本书的光景。可这五个时辰,在母亲颈椎疼得彻夜难眠的夜里,在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吸气声时,竟比一生还长。

昨夜的电话里,她的声音像被秋雨打湿的棉絮,沉甸甸的:“没事,老毛病了。”可我分明听见,她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停顿,像在数着疼痛的节拍。

二、田间的泪雨

然而,当我沉浸于个人乡愁时,这片土地上的另一些人,正面临着更为严峻的秋雨。

在我住所不远处的乡村,一位老大爷蹲在地头,点了一根烟,烟没抽完,泪先掉下来。地里的玉米棒子,一个个躺着,不是枯黄,而是发芽了、长毛了、烂了。

“今年收的棒子,连给猪喂都不敢。”他说。

有人种了上百亩玉米,现在一根没收;有人租了四十亩地,收不回棒子就连麦子也种不上;有人家,靠着这一季棒子的钱过完一整年——麦子收的钱交房贷、还种子,棒子卖的钱,才是“过日子的钱”。

今秋的雨,把一年的希望泡烂了。

雨水密密缝缝,从十月初滴到十月中,从田间地头滴进农民心头。有人说这是“多雨的一年”,但对老农来说,这更像是一—一整年的心血,被一点点淋湿、发霉、化掉。

三、雨中的困境

“抓紧抢收!能多收一块是一块、少损失一点是一点!”采访中,不少种粮大户表示,现在就是在“跟老天爷抢时间”。

但抢收谈何容易。

持续降雨让田里有了积水,常用的轮式收割机一进地就陷车。这种情况下,只能依靠履带式收割机,但这种机械保有量少,作业效率低,价格高昂。

以前收一亩地算下来55元左右,而履带式收一亩地要150—200元。

即便花上高价钱把玉米收回家,晾晒又成了难题。要是大晴天,粮食摊晒三五天就能干透。而现在,只能靠专业烘干设备救急,不仅增加成本,而且有些地方烘干设备不一定能满足需求。

一位农妇站在院子里,眼神死盯着那些发霉的玉米穗,一声叹息穿透了连绵阴雨:“要是早知道这样,下地掰完就卖了,便宜也得卖。”

四、雨帘两端

我放下书,望向窗外。雨势渐渐小了,从原先的淅淅沥沥变成了若有若无的雨丝。

远处的街道被雨水洗得发亮,像一条黑色的缎带,蜿蜒着消失在雾蒙蒙的远方。我知道,在缎带的另一端,在同样下着秋雨的聊城,我的父母正相守着他们的秋天。

而在我所在的北方乡村,农民们依然立在田埂上,沉默得像一尊尊泥塑。雨水顺着他们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下,分不清哪是雨,哪是泪。

这泪,咸涩,是为眼前这场无妄之灾,更是为那悬在心头更沉的忧虑——地里的墒情这般饱和,泥土喝饱了水,烂成了泥淖,往后冬小麦的种子,可该如何安家呢?

希望,似乎被这绵绵的雨水给泡软了,沤烂了。

五、雨终会停

土地与农人,都懂得一个最朴素的真理:雨,下得再久,也总有停的时候;日子再难,也总要过下去。

也许未来的秋天还会出现更多异常,但只要我们还能为一场秋雨感到惊奇和思考,还能在寒意中抱团取暖,人类精神的世界就不会轻易陷入萧瑟。

适墒播种是小麦播好的关键。对于晚播小麦,10月25日后,每晚播1天,每亩增加0.5公斤播种量。而且播种深度要适当调减,播种深度3~4厘米为宜。

这些农谚农知,是农民世代积累的智慧,也是他们与自然相处的韧性。

今秋方懂,怀念不尽是悲伤。它也可以是两地秋雨间的默契,是电话线两头同时的沉默,是知道有人在远方好好活着的那份安心。

这个秋天,我终于读懂了《秋天的怀念》里最深的含义:怀念不是为了沉溺于过去,而是为了更好地珍惜眼前人;不是为了咀嚼离别的苦涩,而是为了让远方的牵挂,都化作各自安好的力量。

窗外的梧桐叶上,最后一滴雨珠终于承载不住重量,悄然滑落。而在江南,或许另一滴雨珠正从桂花花瓣上滚落。

两滴雨,两地秋,一种情。

这大概就是生活最动人的地方:纵然相隔千里,我们依然在同一个秋天里,被同一种牵挂温暖着。

雨终会停歇,积水终将退去,但我知道,无论晴雨,两地的秋天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继续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