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 / 王芳

2025年10月5日(修改)

秋风轻拂,像是在悄悄诉说一个关于爱与陪伴的故事。

院子里的丁香树,花早已谢去,春天的香气也被时间带走。如今只剩下一树的绿叶,在明亮的秋光中轻轻摇曳。枝条被风吹得微微倾斜,像是在低声呢喃。对面的葵树,叶片宽大,把阳光切成碎片,洒落一地,也落在那辆靠墙的蓝色旧自行车上。

那辆车,是父亲早上骑来的,一直停在院里。车座的皮面裂了几道口子,脚踏板磨得发亮。临走时,我送他下楼。走到院子里,他弯腰推车,我忍不住笑着问:"谁家八十二岁的人还骑自行车啊?"

父亲听到后,偷偷一笑,嘴角一抿,没有回答。那笑意像是在说——我还硬朗着呢,这算什么。

他把车推到门口,回头冲我笑了笑,轻声说:"回去吧。"

我站在丁香树下,看着他一脚跨上车,另一只脚在地上轻轻一蹬,车子顺着大道缓缓滑出。大道两旁的杨树伸展枝叶,交织成一条长长的林荫路。阳光透过缝隙,洒在地上,斑驳得像一幅画。父亲的背影在光影间渐行渐远,慢慢变小,最终消失在林荫的尽头。

那一刻,我忽然想起童年。上小学一年级时,父亲下班回来,总要挑着两只水桶去担水。那时没有自来水,大家都得凭水票排队取水。父亲嘴上叼着水票,肩上扛着扁担,两只铁桶在他肩头轻轻晃荡。扁担压在他的肩膀上,勒出一道深红的印痕,可脚步依然稳健,像一棵树。

我总是蹦蹦跳跳地跟在他后面,小手紧攥着他的衣角,生怕一松手就会走丢。水桶里的水随着步伐轻轻晃动,阳光照在水面上,闪出细碎的光。那时的我不懂什么是辛苦,只觉得父亲有用不完的力气无所不能——他的背影,是我世界里最坚实的依靠。

父亲今年八十二岁,一生都在煤矿下井。他没读过多少书,却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,一镐一镐地挖出了我们的生活。每一分钱,都是他在黑暗潮湿的巷道中,弯着腰、流着汗挣来的。煤灰染黑了他的脸,也染黑了他的指甲缝。小时候,我常常在夜里听见他回家的脚步声,沉重而急促,连呼吸都带着井下的潮气。

他没什么朋友,也不擅表达。母亲说他倔,脾气大。可在父亲口中,总爱重复一句话:"你妈妈好看,你妈妈好看。"

说这话时,他的眼神总会飘向一边,嘴角带着一丝自嘲——仿佛他始终觉得自己配不上她。

我见过他们年轻时的照片,父亲眉眼英气,母亲笑得甜,像春天里刚开的花。只是母亲性子冷,从不轻易夸人,于是这份爱,就这样被沉默和误解包裹了大半生。

后来,父亲病倒了。医生说情况不乐观,我们都慌了。那天在医院的走廊,我看见母亲一个人站在窗边,背对着我,用手轻轻抹去眼泪。平日里嫌麻烦的她,这一次却固执地说:"不能就这么放弃,必须要坚持治!"

她的语气坚定,不容退缩。

于是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父亲奇迹般地挺了过来,父亲也对母亲非常感恩。想到父亲出生没多久就失去了母亲,他这一生从未叫过一声"妈妈",也没有一个人像母亲一样用温柔和怀抱温暖过他,不敢想象一个人一生都没有叫出过一声妈妈是怎样的感受,父亲的心里到底装了多少苦,想想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。我多希望能把全世界的温暖都捧到他面前,让他真切感受一次被爱、被疼惜的滋味,让他知道亲人的怀抱有多暖。我至今记得,我出嫁那天,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落泪。那是我生命中唯一一次,看到这个一向沉默、坚硬的男人,因为心疼我而湿了眼眶。他是我这一生唯一不会背叛我的男人,也是我最想守护的人。

去年冬天,他又感冒了,身体虚弱得厉害。一天,我无意中听到他对母亲说:"这钱你拿着,别告诉孩子们。"

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带锁的大布兜,钥匙在手里转了两下,"咔哒"一声——锁开了。

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沓沓现金,像一堵小小的"安全墙"。母亲愣住了,眼里先是惊讶,然后慢慢亮了。她的脸上泛起久违的光,那种幸福不是笑出来的,而是从眉眼、从呼吸里溢出来的。那一刻,我第一次看见母亲被关爱包围的样子——温柔、踏实、心安。

我忽然有些羡慕她——羡慕她有一个在生命最脆弱时仍记挂着她、为她安排一切的男人。也许,这就是父母那一代人的爱情:嘴上刻薄,心里柔软;言语笨拙,感情炽热。爱藏在沉默里,幸福裹在倔强中。

回望父亲的一生,他经历太多苦,太少温暖。

直到他年逾八旬,我才真正懂他——他是一条生命啊!他的世界里,不该只有灰暗与沉默,也该有阳光与拥抱。

也许,这就是命运让我做他女儿的意义——去温暖他,去告诉他,这个世界值得;他,也值得被爱。

秋风起,丁香树依旧轻轻摇曳。父亲的背影早已消失在林荫深处,但那份深藏的爱与牵挂,却在岁月里长出新的花。

无论时光怎样流转,父母的手,始终紧紧相握;他们的心,依然彼此依偎——在平凡的日子里,开出最温柔的光。

秋风依旧,故事仍在继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