悟空
暮色染透窗棂,案头的残茶凝着三分余温,指尖抚过泛黄的诗卷,墨香裹着岁月的沉香漫过眉睫。晚风穿堂,卷起案角几缕素笺,恍惚间,半生光景便在这一纸墨香里铺展。世人总叹岁月薄凉,世事难测,却终是在时光的渡口恍然醒悟:世事沧桑也寻常,人心险恶太悲冷,一指流年,半生风霜皆入眼,不过尔尔。人间行路,纵有沧海桑田的变迁,纵有万般无奈的妥协,纵是梦里不知身是客,错把他乡当故乡,纵是一生错付,茫茫天地间寻不到归途,也终能在一卷诗书里寻得方寸安宁,以心为舟,渡己半生,这人间的颠沛与寒凉,便都有了安放的地方。
流年如指,弹指间便是半生。那指尖划过的,是匆匆的岁月,是磨平的棱角,是刻在眉骨的风霜。年少时,总揣着一颗赤子之心,眼底盛着星河,心中装着坦荡,笃信人间皆美好,人心皆赤诚。那时的我们,不懂世事的翻覆,不识人心的深浅,总觉得真心换真心,坦诚抵万难。曾为陌路之人倾囊相助,只因见其困顿;曾为相知之友披荆斩棘,只因念其情深;曾为一份执念赴汤蹈火,只因信其相守。我们捧着滚烫的真心,站在人世的渡口,以为只要心向暖阳,便不会遇见寒凉;以为只要情真意切,便不会换来辜负。可世事从不如人所愿,人心也从来不是澄澈的明镜。
终究是尝过了人心的险恶,品过了人情的凉薄。那些曾并肩而立的人,转身便在身后插下利刃;那些曾推心置腹的话,转眼便成了伤人的筹码;那些曾许下的山海盟约,不过是逢场作戏的敷衍。你以为的肝胆相照,不过是对方权衡利弊后的逢迎;你以为的情同手足,不过是他人利用你的赤诚换取私利的算计。遇人不淑,是半生最大的劫难;识人不善,是岁月最深的遗憾。一腔热忱,错付了凉薄之人;满心期许,败给了叵测之心。那些掏心掏肺的付出,换来的是卸磨杀驴的决绝;那些义无反顾的奔赴,换来的是曲终人散的荒凉;那些执念半生的相守,换来的是一别两宽的陌路。
这世间最磨人的,从来不是前路的风雨,而是真心被践踏后的寒心;最伤人的,从来不是世事的坎坷,而是信任被辜负后的绝望。一朝寒心,便懂了人心如渊,深不可测;一朝看透,便知人性本有善恶,良善是底色,险恶亦是常态。我们在人心的沟壑里跌跌撞撞,在人情的冷暖里辗转反侧,也曾为他人的险恶耿耿于怀,为命运的不公彻夜难眠,为付出的真心不值而黯然神伤。那份悲冷,不是一时的委屈,而是看透人性后的怅然;那份寒凉,不是一瞬的失意,而是历经算计后的默然。
而人生的无奈,远不止人心的险恶。这世间的沧海桑田,从来都在无声上演。昨日的繁花盛景,今日便成断壁残垣;昨日的灯火万家,今日便成荒烟蔓草;昨日的青丝少年,今日便成华发染鬓。山河依旧,人事已非,岁月的洪流里,我们不过是一粒尘埃,被命运推着向前,身不由己,无可奈何。我们曾为留不住的时光流泪,为握不住的缘分叹息,为回不去的过往执念。也曾在生活的泥沼里挣扎,在现实的枷锁里妥协,在命运的安排里低头。这份妥协,不是懦弱,不是认输,而是看清了世事的规律,懂得了人力的微薄;这份无奈,不是沉沦,不是放弃,而是知晓了世间万事,皆有定数,强求不得。
更有那半生漂泊的迷茫,如影随形。走过千山万水,行过南北西东,看过人间烟火,尝过异乡冷暖。总在某个深夜梦回故里,见炊烟袅袅,听乡音袅袅,伸手去触,却只抓到一片虚空。醒来时,身在异乡的陋室,窗外是陌生的灯火,耳边是异乡的蝉鸣,那一刻,才懂李煜那句“梦里不知身是客,一晌贪欢”的刻骨悲凉。我们在异乡的土地上扎根,在陌生的人群里谋生,努力学着融入,学着适应,久而久之,竟也错把他乡当故乡,以为脚下的土地,便是归途;以为身边的人,便是依靠。可午夜梦回,心底那份空落落的怅然,终究骗不了自己。茫茫天地,山河辽阔,行遍万里路,问遍万千人,却终究寻不到一句答案:甚处是吾乡?
这份迷茫,这份错付,这份漂泊,这份寒凉,曾让我们在岁月里沉沦,在红尘里彷徨,以为这一生,便要在这无尽的悲怀里辗转,在这茫茫的人间里流浪。可幸而,走过半生风霜,看过世事百态,我们终究在佛道墨的千年智慧里,寻得了渡己的舟楫,悟得了心安的法门,也终于读懂了,这人间的万般苦楚,皆是修行,皆是成长。
佛家有言,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。佛家的智慧,从来不是教人逃避,而是教人勘破。世事沧桑,不过是因缘聚散,盛衰轮回,春去秋来,花开花落,皆是天道自然,本就寻常。人心险恶,不过是人性的一隅,众生皆有贪嗔痴念,皆有私心杂念,有人心向光明,便有人身陷黑暗,这本就是世间常态,不必耿耿于怀,不必怨天尤人。佛家讲“无常”,便知这世间没有永恒的美好,也没有永恒的苦难;讲“放下”,便知执念是苦海,放下是归途。那些曾让我们痛彻心扉的辜负,那些曾让我们耿耿于怀的算计,那些曾让我们辗转难眠的遗憾,终究都会在时光里消散。放下,不是妥协,不是遗忘,而是与自己和解,与命运和解,是看清了万事万物的本质后,那份从容的通透。我们不必强求他人的良善,不必执着于过往的得失,只需守着本心,淡看风云,便知所有的风霜,不过是生命的点缀,所有的悲冷,不过是岁月的插曲。
道家亦有箴言,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。道家的通透,是顺势而为,是接纳所有的境遇。人生一世,如流水行舟,遇山则绕,遇石则避,遇平原则畅行,遇险滩则停泊,不必与天争,不必与人斗,不必与命搏。世事沧桑也好,人心险恶也罢,皆是人生的必经之路,皆是命运的馈赠。我们不必为世事的变迁而哀叹,不必为人心的凉薄而沉沦,不必为生活的无奈而低头。顺应本心,顺应自然,得之坦然,失之淡然,争之必然,顺其自然。道家讲“上善若水”,水利万物而不争,处众人之所恶,故几于道。这份不争,不是懦弱,而是风骨;这份淡然,不是麻木,而是清醒。半生风霜走过,我们磨平了棱角,却不曾磨灭本心;学会了低头,却不曾丢掉骨气;懂得了妥协,却不曾放弃坚守。这份顺应,是历经世事后的温柔,是看透冷暖后的从容,是知晓世事无常,却依然热爱人间的勇气。
而墨家的风骨,更是我们行走人间的底气。墨家倡兼爱,非攻,尚贤,尚同,守义,持正。兼爱,不是教我们无底线的包容,而是让我们在看清人心险恶后,依然保有一份向善的初心;不是教我们对所有人都掏心掏肺,而是让我们懂得,纵使世间寒凉,也不要丢掉对良善的信仰。非攻,不是教我们一味退让,而是让我们懂得,不主动伤人,也不任人欺凌,守得住本心,护得住底线,与人相处,留三分余地,守七分风骨。墨家的这份坚守,是在浊世里守一份清明,在凉薄里存一份温热,在险恶里保一份赤诚。我们见过人心的黑暗,却依然选择向阳而生;尝过人情的寒凉,却依然愿意温暖他人;历经世事的坎坷,却依然坚守内心的道义。这份初心,是我们对抗世间险恶的铠甲,是我们走过半生风霜的底气,是我们纵使一生错付,也依然能昂首挺胸行走人间的脊梁。
佛的勘破,道的从容,墨的坚守,三者相融,便成了半生修行的真谛。于是,我们终于在岁月的渡口,慢慢看清:一指流年,半生风霜,那些爱过的人,恨过的人,怨过的事,痛过的伤,都不过是生命里的过客与插曲;那些经历的坎坷,遭遇的险恶,承受的委屈,熬过的寒凉,都不过是人生路上的风景与考验。看过了世事的沧桑,便知一切皆是寻常;尝过了人心的悲冷,便知一切不过尔尔。所有的沧海桑田,不过是时光的轮回;所有的无奈妥协,不过是成长的必然;所有的错付与迷茫,不过是修行的过程。
原来,人生最大的清醒,莫过于看清了世事的真相,却依然热爱生活;人生最好的通透,莫过于尝遍了人间的冷暖,却依然温润如初。
这份通透,让我们终于不再执着于“甚处是吾乡”的追问。吾乡,从来不是某一方具体的土地,不是某一座固定的城池,不是某一个熟悉的角落。心若不安,纵是身处故里,也如漂泊异乡;心若安宁,纵是身在天涯,也如归居故里。这世间的颠沛流离,从来都不是身体的漂泊,而是心灵的无依;这人间的迷茫怅然,从来都不是前路的未知,而是内心的无主。
而心安的良方,从来都在身边,在案头,在心底,那便是一卷诗书,半盏清茶,一颗素心。
一卷诗书慰平生,这便是人间最好的归宿。不必求荣华富贵,不必求功名利禄,不必求他人理解,不必求岁月温柔。只需在晨起时,读一卷唐诗宋词,看李白的洒脱,杜甫的沉郁,苏轼的豁达,李清照的婉约,在文字里,见山河万里,见人间百态,见岁月情深。只需在暮落时,品一篇经史子集,悟孔孟的仁礼,老庄的无为,墨子的坚守,在墨香里,与先贤对话,与自己和解,与岁月相拥。这诗书里的字字句句,是穿越千年的智慧,是抚平心伤的良药,是安放灵魂的港湾。读一卷诗书,便可知世事无常,不必执念;读一卷诗书,便可知人心冷暖,不必介怀;读一卷诗书,便可知半生风霜,皆是馈赠。
在诗书里,我们可以暂时忘却人间的险恶,抛开尘世的烦恼,放下心中的执念。那些曾让我们痛彻心扉的过往,在文字里慢慢沉淀,化作眉间的淡然;那些曾让我们耿耿于怀的得失,在墨香里渐渐消散,化作心底的从容;那些曾让我们迷茫无措的前路,在书卷里慢慢清晰,化作前行的勇气。
这世间,纵有沧海桑田的变迁,纵有人心险恶的悲冷,纵有一生错付的遗憾,纵有茫茫无依的迷茫,又何妨?我们有佛的勘破,道的从容,墨的坚守,有诗书为伴,有本心为舟,便不惧前路风雨,不畏人间寒凉。
半生风霜皆入眼,不过尔尔。半生颠沛皆尝尽,亦是修行。
梦里不知身是客,无妨,心有归处,便不惧漂泊;错把他乡当故乡,无碍,心有安宁,便皆是归途;一生错付又如何,心有坚守,便不枉此生;茫茫天地寻吾乡,何须寻,心安之处,便是吾乡。
世事沧桑,是岁月的常态,我们坦然接纳;人心险恶,是人性的一隅,我们淡然处之;流年风霜,是人生的馈赠,我们欣然珍藏。不必怨命运的不公,不必恨人心的凉薄,不必叹岁月的无情。人生本就是一场边走边悟的修行,走过的路,皆是风景;遇见的人,皆是缘分;经历的事,皆是成长。
往后余生,愿我们心有佛的慈悲,看淡得失,放下执念;愿我们身有道的从容,顺应自然,不卑不亢;愿我们怀墨的风骨,坚守本心,向阳而生。一卷诗书在手,一颗素心在怀,于红尘深处,守一份清明,于岁月渡口,拥一份心安。
任凭世事翻覆,沧海桑田,我自清风朗月,温润如初;任凭人心凉薄,万般险恶,我自守心自暖,安然无恙。
心安,便是吾乡;心暖,便是归途;心守,便是圆满。
人间行路,不过如此,半生风霜,终成回甘,一卷诗书,足以慰平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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