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熹微,我像往常一样铺开瑜伽垫,静坐其上,舒展身体,调整呼吸。这习惯,不知不觉已坚持了六年。当窗外的天色渐渐亮起,这间熟悉的瑜伽室却让我感到一丝陌生——身旁的位置空了,连那熟悉的垫子也不见了踪影。

时间从2019年悄然滑过。六年来,我几乎每日都准时来到这里,在这方寸之地,寻求一份内心的平和与力量。初遇老师时,她笑容温婉,动作舒展流畅,仿佛能引领心灵超脱尘世的纷扰。那份对瑜伽纯粹的热爱,像晨露般晶莹,自然地,我也将这份敬仰投向了引我入门的老师。

日子一天天过去,心中的敬意日益深厚。当老师筹备开设自己的瑜伽馆时,我真心为她高兴,也尽己所能地帮忙。从选址、布置教室到招生宣传,投入了不少心力。馆里每块垫子的摆放、每盆绿植的位置,甚至灯光的明暗,我都仔细斟酌过。课堂上,看到新学员跟不上,我会在她们身边,用眼神或细微的动作示意要点,课后也耐心解答。这些付出,发自内心,不求回报,只以为我们共同浇灌的这片园地,终会滋养出信任与默契的花朵。

然而,不知从何时起,空气中悄然渗入一丝凉意。老师的目光开始游移,曾经温暖的话语也变得稀少。活动安排仿佛成了小圈子的秘密,唯独绕开了我;课堂上,她似乎看不见我举起的手,指点也刻意避开了我的方向。教室里的气氛变得微妙,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,却不愿相信这骤然降临的冷漠。

直到那张冰冷脸再次用谎言欺骗我的执着,我知道,这里没有瑜伽的真谛和中庸,所谓老师不过是市场营销得表象称谓,老师嫉恨、排挤自己的学生。一束光照进肮脏的角落,这束光就有了罪!我退出了这个圈子,停了多年持之以恒坚持上的课,各种议论随之而来,我仿佛成了破坏和谐的异类。站在紧闭的瑜伽馆门外,晚风微凉,心中却空荡如荒芜的庭院。曾几何时,门内柔和的灯光如温暖的怀抱,如今却像一道冰冷的屏障。我默默转身离开,身后熟悉的瑜伽馆散出幽暗的灯光,更衬得我形单影只,如同被季节遗忘的落叶。

后来才得知,另一个太极老师也被卷入其中。两个本该清净的修习之地,竟成了流言的温床。那些话,有的说我性格清高,有的揣测我别有用心,甚至编造出莫须有的冲突。那位太极老师,曾与我切磋拳理,谈论“立身中正”。如今,这“推手”的功夫,竟用在了散播流言、推波助澜上。所谓的“阴阳相济”,成了暗中伤人的利器;那“立身中正”的训诫,在私欲面前轰然倒塌。

这突如其来的背叛与倾轧,如冰水浇头,几乎冻结了我最初对瑜伽与太极那份虔诚的信仰。那曾滋养我生命的平和与舒展,竟被扭曲为名利场上的角逐工具。静坐灯下,望着那些曾让我心安的体式图,只觉得画中的线条开始扭曲变形,如同我心中翻涌的困惑与痛楚。白居易曾叹:“向使当初身便死,一生真伪复谁知?”此刻,我亦在迷途中摸索,辨不清那曾经清冽的泉源,何时竟被搅入了如此多的泥沙?

初逢此变,痛楚自是难当。然而痛定之后,那“道场”之上飘荡的尘烟反而渐渐清晰。所谓排挤、冷落、中伤,其根源不正应了《围炉夜话》那句:“名利之不宜得者竟得之,福终为祸。”那些曾看似清雅脱俗的所在,终究未能免俗,陷入争名夺利的网罗。我的热忱与付出,在不经意间,竟成了他人眼中刺目的光,灼人的热,必欲遮蔽、熄灭而后快。这排挤,不过是对既有利益格局的一种笨拙“固化”,如同妄图在流动的清泉上筑坝,圈住一汪死水。如同《红楼梦》中那沉痛的洞察:“可知这样大族人家,若从外头杀来,一时是杀不死的……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,才能一败涂地!” 名利之藤一旦缠绕,再清静的道场也难免从内部腐朽倾颓。

我终于彻悟:真正的瑜伽与太极,那参透宇宙、安顿身心的古老智慧,其精魂从不系于某一位面目模糊的传习者,更不在那方寸馆舍之内。它深植大地,流淌于清风,存在于每一次静默的吐纳与舒展,存在于每一次对自身极限的温柔叩问与超越之中。王维在辋川吟哦:“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”,这份澄明与豁达,才是古老智慧教给我们面对世间起伏的至高心法。真正的道场,只在方寸灵台,只在每一次屏息静气时,身体与大地无声的对话里。

想通了这一层,心头的冰霜渐渐消融,化作眼底一片澄澈的湖水。我不再为那紧闭的馆门惶惑,亦不为无谓的流言扰攘。天地何其广阔,大道何其坦荡!真正的修习,是内心的持守与精进。于是,我重新铺开自己的瑜伽垫,在家中一隅,在公园树下,在一切让我心神安宁的所在。当汗水滑落,当身体在一呼一吸间重新找回那久违的延展与力量,一种更深沉、更坚实的喜悦从心底升起——这喜悦不再依赖于外界的目光与评判,它源于生命本身内在涌动的、不可剥夺的活力与和谐。苏东坡有言:“八风吹不动,端坐紫金莲”,这份澄明与坚定,我终于在自身的修炼中触摸到了些许真意。

如今回首,那段蒙尘的际遇,竟如一面古镜,意外映照出幽深世相的一隅。所谓“道场”,若被名缰利锁所困,被狭隘私欲所污,则纵然有再精妙的体式拳理,也不过是精致利己的粉饰罢了。真正的瑜伽与太极,如古井无波,澄澈照人;如青竹有节,虚怀凌云。其精神,在于“体解大道,发无上心”,在于“身心脱落,脱落身心”。那些曾试图遮蔽阳光的藤蔓,终究无法阻挡青竹向天空伸展的渴望。

当霜雪终于消融,晨曦再次照亮大地,我舒展身体,心中澄明如洗。丹田深处自有明月冉冉升起,身外喧嚣如浮云聚散,终究不过是掠过心湖的微风,再难吹皱那一泓映照天光的静水。名利如浮尘,终将被岁月的清风吹散;唯有对生命本真的那份敬畏与追寻,如同竹节空心,方能通彻天地,亘古常青。

身若青竹立晓风,

心随云影过虚空。

名利浮尘终扫尽,

丹田明月自升东。


悟空(孙静)